《自由中國譜系》前言 (附購書信息鏈接)

作者:陈奎德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32209

https://www.kingstone.com.tw/basic/2015700150700?lid=book_new_class_prod_oooo&zone=book&actid=TagtooAdshop&utm_campaign=pmax&utm_medium=paid&utm_source=tagtoo&utm_term=1345%253A66%253A28000002021&gclid=Cj0KCQjwxveXBhDDARIsAI0Q0x38m79g2xQFzZcnPs7Wj87Hc2701iIj7aaiYu2YItG4GFcxRf2E1f4aArTzEALw_wcB

https://www.rakuten.com.tw/shop/rbook/product/2015700150700/

https://momo.dm/YbYBvb

...................................................................................................................................

     本書所講的自由主義,取其廣義,即經歐洲古典自由主義繁衍發煌而逐漸彌漫全球的政治思想主流。

   本書所謂自由中國譜系,指近代中國自由主義思想脈絡。

   自由主義之進入中國,僅有一百四十多年歷史。1949年國運丕變,該思潮在中國大陸銷聲匿跡,幾近湮滅。直至1976年毛澤東駕崩,方重新冒芽出土,蜿蜒潛行。

    人們注意到,中國大陸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對國際社會有限開放後,內外貿易如潮。有一東西,其消費速度淩駕萬物之上。若問何物?答曰:“觀念”。八十年代以降,在古老廣袤的土地上,飢渴已久的國民精神世界,如大旱之望雲霓,嗷嗷待哺。諸種理論和思潮,蜂擁進口,粉墨登場。新角亮相之日,“弦管齊鳴,票房熱賣”。然其壽命,卻相當有限。大紅大紫的角兒門,登台幾個回合,被快餐式倏忽消費之後,就都免不了一一鞠躬,黯然下台。

   四十年來,“時髦”成了“創造性”的同義詞。

   歷史悠久的自由主義,居然也成爲上述諸觀念之一。據說,它在1998的中國大陸“浮出水面”,風行草偃,笙歌一片。隨之,發生了自由派與新左派的激烈論戰。但不過幾年,就風聞“自由主義已死” 的消息,並且說,“自由主義已成爲某些時髦人物口中的笑料”。傳言紛紛,據說都在替它准備葬禮了。于是,即使有人偶爾提及自由,也識時務地不再“主義”了。它已變成髒詞。

   特別是2008年之後,關于“中國模式”“北京共識”的議論高調出場。隨後,恰如筆者在美國金融海嘯甫一發生時所預言的,這一輪對“中國模式”的頌詞和論爭被賦予了意識形態的涵義。事實上,若干論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戰勝“自由主義”的 論著已日漸喧嘩。據報道,“一名中國外交官在2009年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一個活動上,問Ian Bremmer,“現在自由市場已經失敗,你認爲政府應該在經濟中起什麽作用?”( 見《紐約時報》) 其居高臨下之勢,果然氣貫長虹。

   目前精神世界的局面,不由不令人自然聯想起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全球範圍內法西斯主義和共産主義的一時之盛,同時也勾起對中國當年開明知識界內部關于“國難當頭,民主還是新式獨裁”大爭論的回憶,那是九十年前回蕩在中國前輩海歸們之間的一場大辯論。

   世事循環如斯,夫復何言?

   但時髦的獵奇者們或許忘了一點小小的專屬于自由主義的特征。訴諸歷史,這只文雅纖弱其貌中庸的自由鴿,卻是一只“不死鳥”——屢仆屢起,長生不老,且“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悄悄帶起了一個彌漫全球的“擴展的、延續的秩序”,持久不散。而當年很多別出心裁,深刻犀利,武功超凡,風頭旺健的思潮,卻倏忽而起,轟然而落,而今業已灰飛煙滅,不知所終。

   十幾年前,筆者曾在網絡上發表了一個講座系列連載——《自由主義在近代中國》,追溯自由主義進入近代中國的脈絡及其相關代表人物,曾引起中國內外讀者的關注,同時收到一些頗有見地的建議和討論。唯因當年囿于講座的形式,所以略嫌簡略,僅有如今三分之一內容。如今,時移世變,這條線索已經日益彰顯,一些新的材料已經破土而出,一幅更全面具體的中國自由主義族譜的輪廓也愈益澄明。因此,筆者對原系列做了大幅更動,增添了人物,深化了內容,引入了近年的一些學術進展,遂有了這本《自由中國譜系》 。

   如所周知,自由主義是近代歐洲的産物。它的有些基本要素甚至可以追溯到古代世界的希臘羅馬,追溯到歐洲中古時期,其來有自,源遠流長。而遠古與中古時期的中國,作爲一個相對獨立的文明體系,與源自西方的自由主義有相當不同的政治生存模式和政治思維方式。換言之,它們是兩種類型的政治文化,劃然有別。

   然而,自從近代各文明體系有了大規模的空間接觸之後,中國也同其他文明一樣,進入了深刻互動的全球流變的政治經濟文化脈絡中。作爲西方主流的政治思潮與制度構架,自由主義自然也就進入並影響了中國社會,特別是其中的知識階層。在這一過程中,中國自由主義順理成章地也繼承了其屢仆屢起的“不死鳥”特性。

   有論者或不以爲然,稱:中國之自由主義極其幼稚,豈能謂之已成傳統?頂多不過是一些零星人物與思想,難見貫通浩蕩前赴後繼之勢;同時,很多著名自由派人物其實並非純正的自由主義之輩。 此外,吳國光教授也敏銳地指出中國上世紀的自由主義賦有某種“反政治”的特征(吳國光:“反政治的自由主義:從胡適的憲政思想反省憲政主義的失敗”《當代中國研究》2003年第四期),從而在現實的政治過程中自廢武功,難望推動中國的憲政轉型。

   誠然,如殷海光先生所指出的,中國自由主義“先天不足,後天失調”,一些相關人物的思想精蕪並存,並不純粹。然而,這並不足以得出邏輯結論:中國自由主義沒有傳統。事實上,我們確乎可以看到在近代中國它的一條活生生的內在傳承脈絡。

   此外,誠如吳國光所言,胡適等自由主義先賢賦有某種“反政治”傾向,這固然是事實;不過,它也正是中國“政治缺席”的殘酷社會現實與儒家士大夫傳統互動的産物。這一特征,使中國自由主義難有立竿見影抵達憲政之政治效用。但是,在某種意義上,這其實是某種捷克作家哈維爾式的“反政治”的政治。從長程歷史眼光看,作爲思潮,總是“不安于室”的,它不可能永遠拘泥遊蕩在學院象牙塔中,並非總是自外于中國的政治萌動過程。

回顧歷史,中國推動憲政的自由力量,有兩條基本的成長線索:一是“辦刊議政,一是“參選組黨”。一條側重理念,另一條側重實踐。一條走菁英化路線,以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爲主;另一條則是走草根路線,以有志實際從政者爲主。二者都對志同道合者起了精神和組織凝聚的作用,一爲理念的凝聚,一爲人員的凝聚。前者立言,後者立功。並且,這兩者並不是完全隔離的,事實上,它們常常相互滲透,相互促進。這點在台灣的《自由中國》事件和《美麗島》事件中呈現得非常清楚。胡適先生,無論在中國大陸時期還是在美國以及台灣時期,自然屬于辦刊立言者,確如國光兄所說,是走的菁英路線。然而,不可否認,雖然是滯後的,但他的思想與言論仍然産生了某種政治功能和效應,在精神上引領了中國特別是台灣的政治轉型。

   揆諸歷史,自五四新文化運動起,歷經《新月》、《努力周報》和《獨立評論》諸公,挾帶“人權論戰”、“民主或獨裁論戰”煙雲,再至《申報.自由談》、《大公報》、《客觀》、《觀察》撰稿人群體,之後穿峽過海,《自由中國》運動湧起,與台海西岸1957年北大的5.19 運動、右派群體之鳴放雖斷絕交通,卻“心有靈犀”,遙相呼應,其後台灣的《文星》撰稿人群、“美麗島運動”與大陸的1976年“四五運動”、1979年“民主牆運動”、1989年“天安門民主運動”、1998年中國自由主義復興、2003年“人權年”訴求、2008年《零八憲章》運動……,一以貫之。一條清晰的脈絡已經呈現在中國近代史中,其價值指向昭昭在目,同氣相求。把這一條綿延貫通的精神脈絡命名爲“自由中國譜系”,是有其實實在在的歷史依據的。

   從外緣影響的角度觀察,中國近代自由主義大體上有三條基本支系,一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受拉斯基、杜威和羅素等觀念影響的、賦左翼色彩的自由主義,另一條則是上世紀後期受海耶克等影響的、賦右翼色彩的自由主義,第三條則是受羅爾斯影響的中間偏左的自由主義。何以因時代差異而在政治思想光譜上有如此不同的分配?顯然,第一條線索與上世紀前半葉的全球左翼的精神氛圍以致共産主義的崛起並至中國掌權有密切關系,第二條線索則與共産主義大失敗息息相關。第三條線中國的追隨者尚少,目前未成氣候。

   本書目的之一,正在于呵護自由這只“不死鳥”,期待其繁衍滋生,代代不絕。猶記1950年《自由中國》創刊時,胡適專門撰寫的創刊號文章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個人不能自由發展,便談不到文明。”此言與他的前輩嚴復先生所言“自由爲體,民主爲用”遙相呼應, 勾勒出了自由中國譜系的精神線索。

      關于自由主義在近代中國的影響,有一典型例證。抗日戰爭勝利之後的公元1946年,中國各黨各派政治力量,齊聚一堂,探求國家走向,正處于一個重要的歷史關頭。留英歸國的儲安平先生,趁此國運轉圜之際,于9月1日在上海創辦了一份政論周刊——《觀察》。當年,有70名中國知識界人士,均爲鴻學碩儒引領風潮之一時之選,以特約撰稿人身份,把自己的名字臚列於《觀察》封面。承載著70份誠摯而嚴肅的承諾,未幾,《觀察》銷量竟高達十萬。一份以思想和時論爲主的周刊,竟致洛陽紙貴,遂成一時佳話,這一賦有自由主義色彩的中國言論重鎮,點燃了中國進入現代憲政的希望。不幸的是,內戰的烽煙,不久後即以燎原之勢彌漫開來,《觀察》在風雨飄搖中勉力掙扎,存在了兩年多的時間,後來就被逼仄的歷史格局所腰斬,而中國也遁入更深的暗夜之中。但《觀察》所標舉的自由主義旗幟,以其理性之清明,立場之客觀,精神之寬容,卻從此化成了現代中國精神天空中的一顆恒星。

      《自由中國譜系》,是要重新點燃七十多年前被窒息的自由之薪火,並把它傳遞到更爲深邃廣袤的時空中去,以完成其未竟之志業,發煌其自由的道統。這一近代中國的自由脈絡,從嚴復、康有爲、梁啓超以降,至蔡元培、胡適、陳寅恪、儲安平、周樹人、梁漱溟、熊十力、錢穆、張君劢、徐復觀、張東遜、史量才、邵飄萍、張季鸾、羅隆基、馬寅初、傅雷、殷海光、雷震、林昭、顧准、遇羅克、李慎之、楊小凱、王小波、陳子明、劉曉波.....;從五四的突破,到西南聯大的集結、《申報》、《大公報》與《觀察》的慘淡經營,直至1957年春季、1976年“四五”、1979年西單牆、1980年代、1989年民主運動、2008年《零八憲章》運動等各次民間力量的湧動.....。

   這一歷史脈搏,時斷時續,時隱時現,時強時弱,雖屢經橫逆,仍不絕于縷。本書勉力追溯和探究的,就是上面所說的那一脈細微而柔韌的自由香火。

我們尤其不能忘卻的是,台灣中華民國自由民主轉型成功的輝煌典範,從根本上說,正是中國自由主義所結出的政治果實,影響深遠。她已經塑造成為台海兩岸政治正當性法統的標杆,她已經獲得國際社會的高度讚賞和強力支持。今天,在世界自由主義秩序與殘存的共產極權秩序的歷史性對決中,在民主與專制的全球激烈競爭中,自由民主的台灣中華民國,已經成為文明世界矚目的民主模範、自由榜樣和科技先驅,成為對抗共產中國的中流砥柱,一身而系天下安危。

  最後,作者想特別說明的是,本書所處理的,是廣義的自由主義,即歐洲古典自由主義在近當代的繁衍發煌。在這個意義上,北美和歐洲的左右兩翼自由主義,都共存于這一傳統之中。譬如美國的民主共和兩黨,都在這一古典自由主義籠罩之下,而不是單指狹義的美國加拿大的自由派(liberal)。

  本書追溯的中國近代自由主義,以人物爲經,事件爲緯,講述自由主義在中國所經歷的曲折歷程,探討它的影響和局限,它所取得的成就,所遭遇的挫折,所陷溺的困境。誠然,以當代自由主義學理來衡量,我們所闡述的人物,大多數基本上都籠罩在當年全球左翼的精神氛圍之下,很多都留有費邊主義或拉斯基主義的深深烙印,有些人甚至可能還不能稱爲自由主義者;但是,以他們在中國自由主義發展史上的貢獻及地位,以他們的基本傾向,要洞悉考察中國自由主義事業,是不可能繞過他們的。正如法國的《先賢祠》中的人物的作用一樣,他們仍是引領中國的星辰。通過對他們的梳理和叩問,當可更清晰地界定我們當下的歷史位置,更清楚地確定我們的精神坐標,從而導入和擴展自由秩序。

在自由中國群體出現之前的1820年,對精神的流變有驚人敏感與直覺的先驅龔定庵曾以《又忏心一首》爲題賦詩曰:

    佛言劫火遇皆銷,何物千年怒若潮?

   經濟文章磨白晝,幽光狂慧復中宵。

   來何洶湧須揮劍,去尚纏綿可付箫。

   心藥心靈總心病,寓言決欲就燈燒。

   詩成三十四年之後,1854年,中國自由主義的盜火者嚴復出生,一卷卷璀璨的自由中國譜系于焉鋪開。展讀這一幅幅身姿各異心胸豁然的人物畫卷,本書祈願讀者諸君能借以想像自由先驅們的音容笑貌,貼近他們的“經濟文章”和“幽光狂慧”,親炙他們那一顆顆“洶湧”而“纏綿”之“心靈”。從而展開一場跨越兩個世紀的精神對話,再續慧流。倘能如此,予願足矣。

 

—— 《自由中國譜系》
本站刊登日期: 2022-08-18 21:14:43